2024年7月24日,無人機拍攝的雄安新區(qū)白洋淀。河北日報記者 田 明攝
現在的白洋淀,淀闊水清,碧波千頃,水質穩(wěn)定保持在Ⅲ類水標準,越來越多野生鳥類選擇在淀區(qū)安家,素有“鳥中大熊貓”之稱的青頭潛鴨也時常在白洋淀“遛娃”。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,環(huán)境好了,候鳥才愿意變成“留鳥”。作者以一只青頭潛鴨的視角,擬人化的書寫,深情講述了白洋淀水質和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喜人變化。
——編 者
白洋淀一切都在變。
水,清凌凌;天,藍瑩瑩。映日的荷花,裝點起碧綠的葦海。
但是,當那位名叫張學農的中年漢子放下長焦相機,折一片荷葉,卷出一只荷葉碗,從白洋淀中舀起一碗水,咕咚、咕咚灌下肚時,我看到不僅他對面的幾位記者驚呆了,遠觀的鴨隊友們,也都驚住了。
“好喝嗎?”一位女記者笑問。
“好喝!”張學農酣暢淋漓地回答。
這位樸實的漢子熟悉我們,我們也了解他。無論春夏秋冬,張學農已把白洋淀當成第二個家,他的身影經常出現在大淀,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。
他,是雄安新區(qū)土生土長的攝影家。我們,則被人類稱作青頭潛鴨。
哦,沒錯,我們是一群快樂的野鴨——被叫什么,并不在意,只在意這茫茫的淀水喲,是否清甜、是否潔凈、是否安全、是否可以當成我們永久的家園?
現在,人類做到了。
2024年11月19日,在白洋淀水域,一只青頭潛鴨振翅欲飛。河北日報記者 劉光昱攝
我們由候鳥變成“留鳥”,我家也在白洋淀安居了。每當想起這些變化,我,沉淀的歷史記憶便開始跳躍、閃現。
猶似張學農相機里的高清影像,倒帶播放。
困擾下的逃離
我的記憶里,關于白洋淀的傳說祖輩們跟我們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講述過。然而,有很多傳說,像從遠古投來的一道道光、一支支箭,照進一代又一代青頭潛鴨的腦海,釘在一代又一代青頭潛鴨的心底。
不過,這些絲絲縷縷的記憶,也曾讓我的家園白洋淀,顫顫悠悠命懸一線。
古代,有人稱這汪大水為“祖澤”——意思是來自先祖的恩澤嗎?我不得而知。但是,聽識文斷字的淀區(qū)老人講,西晉時,這里被叫作掘鯉淀,唐代為白羊淀,宋代稱白洋淀……到如今,總面積約三百六十多平方公里的白洋淀,擁有大大小小的淀泊一百四十三個,其中面積超萬畝的有七個,這些鏡子般的淀泊喲,浸泡著那么多過往、那么多憧憬、那么多關于我們青頭潛鴨的故事。
作為候鳥的一種,我們算是鳥類中的吉卜賽人。
聽說,那些吉卜賽人,不停地流浪、流浪,從未遇到能讓他們永久停留下來的家——我們這些游禽,又何嘗不是呢?
每年三月,北方大地從硬邦邦的僵冷中緩慢蘇醒時,我們會一小群、一小群地從南方翩翩北上,尋找適合的繁殖地;待秋葉開始凋零,我們又會攜家?guī)Э陲w向南方,去享受大自然的恩賜。
我們的祖先,相中了水草豐美的白洋淀。
但是,不知從何時起,這汪美麗的大水,對我們這些候鳥而言,變得危險了。淀區(qū)的人們,靠水吃水,收割蘆葦、編織葦席、捕魚獵禽,本無可厚非。其實,我們這些水禽,也習慣了這種生存狀態(tài)。若只是弓箭襲擊也就罷了,我們警惕性很高,傷亡有限,不足以對整個種群造成重創(chuàng)。
可人們終是發(fā)明了火器。不僅有鳥銃,還出現了平底船槍——裝在平底船上的大口徑抬槍、大號鳥銃,一槍一大片飛速而至的鐵砂,對我們野鴨群是巨大的打擊。生活不易,人們就靠打點野物改善生活,哪里管什么普通野鴨還是青頭潛鴨,都是獵物和盤中餐罷了。
一聲聲槍響,一次次捕殺,我們種群的數量急劇下降。不僅我們,甚至大鴇等體型稍大的鳥類,同樣被紛紛獵殺,成為人們果腹之物。
然而,真正令我們不得不逃離白洋淀的,還是淀水水質的急劇惡化。
這是真正的危機。
水體被污染,水生物大量死亡,清澈的水面縈繞團團臭氣……我們知道,這里,不再是“家”,只能逃離。
涸澤而漁
誰又舍得離開家園呢?
飛離白洋淀的那天,我們的叫聲凄婉惆悵,我們的翅膀綿軟無力。緩慢升空后,幾乎所有青頭潛鴨都回望了一眼茫茫淀區(qū)。
一并回望的,還有那些由蔥郁變灰暗的悲傷記憶。
20世紀50年代,白洋淀的面積足足有五六百平方公里,后來,湖淀萎縮現象開始加劇,甚至因缺水一度干淀——從1984年開始,曾連續(xù)五年出現淀區(qū)干涸。這背后,自然原因只占了一小部分。
我們青頭潛鴨種群,對淀區(qū)哪怕最微小的變化也深有體會,何況這些變化如此劇烈、如此巨大。
老一輩講,也就短短十幾年吧。淀區(qū)的一切,像馬達進入高速旋轉的狀態(tài)。這本是好事,但在追尋發(fā)展的同時,人們忽略了對大自然的保護,對淀區(qū)的貪婪索取越來越頻繁、越來越無度,一度形成涸澤而漁的態(tài)勢。九十九個淀中村、淀邊村,無數雙急切的手伸向了淀區(qū),一點點撕扯、掰碎了平靜的白洋淀:漁網綿綿不絕,養(yǎng)殖網箱密密麻麻;大量生活廢水,沿著一根根或明或暗的管道,源源不斷排入淀中;順著唐河、漕河、潴龍河、孝義河等奔涌而來的工農業(yè)廢水,如發(fā)臭的墨汁,污染著淀水,驅逐著我們……
白洋淀的水質急劇惡化,變成了劣五類水!
即便僥幸逃脫獵捕,當我們潛入水中去尋找食物時,卻發(fā)現那些殘存的水生植物已經變了味道,那些渾濁的淀水開始腐蝕我們的眼睛、嘴巴、羽毛、皮膚……那些茂密的蘆葦一片片死去,白洋淀由風華正茂變得憔悴蒼老、羸弱無力……
我們青頭潛鴨,有著“生態(tài)晴雨表”“水質測評師”的稱謂,對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、水質極為挑剔。這樣的水,不再適合我們生存了。人啊人,我們曾彼此和睦相處,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,可如今的你們,怎么忘了自己創(chuàng)造的“和諧共生”這個詞呢?
憂傷,像白洋淀升起的水霧,籠罩在我們整個鴨群上方,令我們的心濕漉漉的,翎羽濕漉漉的,翅膀愈加沉重。我們的家族越來越弱小,從過去起飛時的鋪天蓋地,變成了天空中的幾點墨痕和斷行的符號。
我們,還能回家嗎?
天地靜默,沒有聲音回答。唯見白洋淀那不再清澈的水面,粼粼濁濁,如大淀黏稠的淚。
2024年5月8日,游船在雄安新區(qū)白洋淀內行駛。 新華社發(fā)
歸來兮
時空的齒輪,咔嗒、咔嗒,清脆而堅定地前行。
這幾十年來,青頭潛鴨在全球范圍內越來越難覓蹤跡,被列入《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》,為極危保護等級。在中國,我們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。
聽說,在地球上,每天會有八個物種滅絕,每三小時就有一個物種被貼上死亡標簽。滅絕的悲劇,似乎即將發(fā)生在我們身上。
時空的齒輪,咔嗒、咔嗒,像在預示著什么。
在2017年的那個春天,雄安新區(qū)設立。白洋淀抖擻精神,迎來了新生。
這當然是大工程,千年大計、未來之城。
嚴控外源,截斷污染,引調新水,使白洋淀“活起來”“動起來”;扯掉漁網,拆除網箱,清理污染底泥,疏浚水道,不該存在的圍堤、圍埝全部去除,在擴增淀泊水面的同時,還白洋淀本來面貌;建設農村小型污水處理站,實現農村黑臭水體動態(tài)清零……多管齊下,淀區(qū)內源污染大幅消除,水動力持續(xù)提升,水環(huán)境明顯改善,生態(tài)自凈能力不斷提高。
白洋淀的水質得到迅速改善,水位也保持在七八米深。
碧波再現,葦海重生。
2018年的春天,我們飛臨雄安新區(qū)。接近白洋淀時,一股濕潤的氣息迎面撲來,像母親溫暖的懷抱,令身心俱疲的鴨鴨,再次感受到了家的召喚。呼啦啦、撲棱棱,我們降落在這汪已然清澈的淀水上。
變化是顯而易見的。
最大的變化是人。為保護淀區(qū)生態(tài),新區(qū)人主動設立了禁漁區(qū)、禁漁期,白洋淀濕地全域被列為禁獵區(qū),全年禁獵,嚴禁任何人類的干擾活動,不得建設任何生產生活設施……
寧靜、平和、愜意、自由,這些我們鳥類能體會到的感覺,就像白洋淀里茂盛的蘆葦,在我們心頭蓬勃生長。種群雖然小,但我們相信,在這片日益清澈的大淀中,屬于我們的昌盛定會很快到來。
也就在這一年,我們遇見了胸前總是掛著長筒相機、隔三岔五就出現在淀區(qū)、靜悄悄不驚動蘆葦的男人——人們叫他張學農,估計是長輩希望他牢記自己腳下這片土地,才為他取名“學農”的吧。
尋找“定居”鴨
小白洋淀,白洋淀中景色如畫的一汪小淀泊。
2023年7月19日,拍攝到青頭潛鴨帶著多只毛茸茸的小鴨在白洋淀水面游弋。張學農攝
2023年7月19日,晴空萬里,碧波輕涌。小白洋淀一處蘆葦叢中,張學農靜靜地守在一艘小船上,架起相機,全神貫注。身著淺色服飾的他,已與周遭景物融為一體,宛若雕塑。作為一個有著多年經驗的攝影家,此刻的他,萬念歸一:
一定要拍到青頭潛鴨“全家?!?!
五年前,白洋淀首次發(fā)現青頭潛鴨回歸,當時,人們并未對這種精靈般的候鳥給予過多關注,淀區(qū)鄉(xiāng)親們見了,也認為僅是普通野鴨——白洋淀的水已變成如今的Ⅲ類水體,環(huán)境越來越適合萬物生長,有這么一種羽毛散發(fā)美麗光澤的鳥類存在,不是啥新鮮事。但我們這些青頭潛鴨,還是引起張學農等有心人的留意,知道我們的出現,意味著白洋淀區(qū)生態(tài)治理有了可喜成效。
我們這些可愛的小鴨們,對環(huán)境十分敏感,比人挑剔多了。
兩年前,我們被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后,張學農進一步了解得知,這種候鳥精靈全球僅存一千多只。
真正的鳥中“大熊貓”!
認識到了我們的重要,在新區(qū)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部門引導下,張學農等攝影愛好者,積極參與了“愛鳥護鳥淀中行”活動,在淀區(qū)廣泛宣傳愛鳥護鳥常識,協(xié)助發(fā)放宣傳資料,增強了淀區(qū)群眾對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守護意識。
此刻,盯著不遠處的水面,忍受著頭頂驕陽的炙烤,張學農展現出攝影愛好者獨有的堅守。如今,從鏡頭中,他已能快速分辨出青頭潛鴨的雌雄:雄性頭部、頸部為黑色,有綠色光澤,上體為黑褐色,尾下和翼下覆羽為白色,眼睛呈白色,中間有個小小的黑色瞳孔;雌性頭部和頸部為黑褐色,腹部以白色羽毛為主,兩翅、腰和尾上尾下覆羽與雄性基本相同,眼睛周圍沒有白色,眼褐色或淡黃色……
有人說,青頭潛鴨已在白洋淀“安家落戶”,從此候鳥變留鳥。但這只是猜測,需要直觀有力的佐證。在張學農等人看來,這個證明就是:
必須有青頭潛鴨在白洋淀繁殖后代。
只有看到鴨媽媽和鴨寶寶同時出現,才說明這些小精靈們的確把白洋淀、把雄安新區(qū)當成了自己的家。
張學農要做的,就是這件事,用鏡頭來見證新區(qū)生態(tài)環(huán)保的奇跡。
青頭潛鴨。 張學農攝
小鴨游啊游
風吻葦葉,水撩菖蒲,這些自然微動,生發(fā)出奇妙的天籟之音,令整個水域顯得愈加靜謐。偶爾,有不甘寂靜的魚兒躍出水面,在淀水之上劃出一道優(yōu)美弧線,旋即又墜入淀泊。
目觀,心觀,嗅、聽、感受……張學農也像那些調皮的魚兒,與周圍萬物融為了一體。
一切都在變,變得生機勃勃。白洋淀真正成為綠色生態(tài)大家園。
不知不覺中,有團影子輕柔地罩在張學農身上,很快將整艘小船蒙上一層薄紗。烈日被阻隔,比剛才涼爽了些。張學農依舊紋絲未動。他清楚,這是頭頂飄過的一朵云,在輕撫他這個守護人,告訴他莫要急,要耐心,再耐心些。
時間,像腳下的清水,看似靜止,實則緩慢流動。
忽然,張學農緊張起來,迅速調整鏡頭:
青頭潛鴨!不是一只,而是十一只!
張學農心跳有些加快,他深吸了一口氣,瞪大眼睛又數了數,的確是十一只:一只在前,帶著十只小鴨,像母艦后面跟了一串小小護衛(wèi)艦,在清澈的水面快速游弋。再仔細分辨——哦,那是一只雌性青頭潛鴨啊,帶領十只臉頰金黃的毛茸茸的小鴨,在嬉戲、覓食。
那正是青頭潛鴨的繁殖期,張學農曾認真了解過,一般情況下,雌鴨每窩產卵大多六至九枚。孵化二十七天后,雛鳥出生,就可以跟隨母鴨活動和覓食了。像眼前這般,一次孵化成活十只小鴨的情形,難得一見。
張學農連續(xù)按動相機快門,將這溫馨喜人的一幕記錄下來。
他沒有驚動這些濕地精靈,就這么遠遠地在鏡頭里欣賞著它們,直到小鴨們跟在媽媽身后,如一個個金色的小太陽,游啊游,最終消失在了蘆葦叢中。
乘小船返回岸邊時,金色的陽光鋪陳在茫茫的白洋淀上,這汪大水——我的家鄉(xiāng),真的美極了。(尚 未)
2025年2月14日河北日報文化周刊 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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